笔趣阁 > 长安好 > 435 让阿妮做您的刀吧

这句问话,让康芷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企图似被一眼看破。

她的脸色不自在了一瞬,但很快化作了坦诚和坚定:“我与阿兄背负杀父恶名,又值此乱世,实无自保之力我想为自己,为母兄,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常岁宁:“所以便来向我道谢”

“不是的”康芷赶忙道:“阿妮是真心感激常刺史且对常刺史心存仰慕已久,纵无此事,阿妮也甘愿为常刺史牵马坠蹬,追随左右”

常岁宁依旧未置可否,而是提醒道:“你们应当不缺去处。”

对上康芷不解的眼神,常岁宁耐心分析告知:“康丛杀父,于康家有过,但对社稷有功,且是大义灭亲的大功。崔大都督会将此事据实上禀,而朝廷乐见此事,届时对令兄必会有褒奖之举,政治需求之下,十之八九还会赐个武将官职示之天下”

康芷到底未涉政事,此刻乍然听闻此言,很是意外地反应了片刻。

“之前未曾想到,现下知晓也不算晚。”常岁宁道:“这亦是个机会,康丛倘若把握得当,值此乱世,未必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你们亦可凭此自立门户。”

见康芷眼神变幻不定,常岁宁道:“你可以回去同你母兄思量商议此事,早做打算。”

康芷回过神来,却是道:“可那是朝廷给阿兄的嘉奖,又不是给我的”

她迅速接受了这个认知,并坚定地道:“阿兄也不比我强,倘若要我去指望他,我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他自领他的赏,做他的官,我却还是想靠自己撑起一片天地来”

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仰人鼻息,也不想看到那些不如她的人踩在她的头上,别人不行,她阿兄也不行

女孩子深邃坚毅的眼睛里,隐有桀骜之色显现。

但那双桀骜的眼睛看向常岁宁时,有着难得的恭顺与敬重:“阿妮知道,只有您这里肯用女兵”

她自荐道:“阿妮自幼便学功夫,擅用鞭,擅骑射,家中母兄的冬日裘衣,全都是我猎来的我保证,绝不会辱没常刺史之名的”

“你所言皆是自身私心与渴求,可见你性情锐利强势,且伱助兄弑父后,不见半分悲痛。”常岁宁的语气听不出喜恶,淡声问:“你何故认为,我敢留一個这样的人跟在身边”

康芷满脸期待之色凝滞,显然有些不安。

心情急乱间,她脱口而出:“康定山不配为人父,他不忠不慈在先,我从未真心服过他我若假装悲痛,才是对您的欺瞒不敬”

“但阿妮待您之心不同,阿妮待您仰慕已久,此番即便被您利用,却也只有感激与钦佩”

她像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自证了,只能几分笨拙却又决绝地抬手起誓:“阿妮可以起誓,绝不会背叛常刺史”

她急得眼睛都有些红了,而后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且您既然留了我与兄长性命,想必在您眼中阿妮也不是那十恶不赦的该死之人吧”

她一直在留意等待着盘坐在那里的少女的反应。

此刻,只见那神情始终淡漠的少女,忽而露出一丝笑意:“被你发现了啊。”

常岁宁点头称赞道:“你虽有一身莽气,却也很聪明。”

康芷愣了一下之后,陡然欢喜起来:“阿妮就知道您定然不是那种世俗肤浅之人”

她可以自称杀父恶人,也不在意世人的眼光与评判,但方才那一刹那,面对常刺史对她品性忠心的质疑,她却还是慌了。

此刻反应过来常岁宁方才只是试探,康芷心下只觉万分庆幸,又生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窝心感受,乃至眼角有泪花闪动。

视线中,那端坐几案后方的少女,朝她缓声说道:“但你须知,战场之上,从不是吾等安身之所,相反,此为替天下世人谋求安身之所。你能得到的,可能是功成名就,也可能是马革裹尸,这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是”康芷几乎没有犹豫地道:“能让阿妮心甘情愿的去处,便是阿妮的安身之所”

康芷眼中的泪花莫名更密了些,但眼神炯炯有力。

眼前这位常刺史,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值得跟从。

此处虽不是战场,那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身上无刀也无甲,却清楚地给她一种至真至强之感。

对方不曾拿世俗说法来评判她的对错善恶,其身气息如水,包容广博,而又肆意流淌,奔腾间,似有磅礴的“伐道之气”显现。

此伐道之气,是康芷在其他武将身上从未看到过的气息。

此一刻,康芷似受到某种强大的召引,莫名只觉五内沸腾激荡,脑子里有一道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她选对了,不能再对了

若说来之前,她的确抱有想要寻求庇护、借此实现自身抱负价值的企图,那么此刻则又添了发自肺腑的折服与跟从

康芷蓦地跪了下去,顿首道:“大人,请让阿妮做您的刀吧”

“阿妮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刀,绝不会叫大人失望也绝不会以刀刃示向大人”

常岁宁莞尔点头:“好啊,那便一试。”

康芷抬首,险些喜极而泣。

常岁宁之所以愿意一试,除了真心欣赏这位小姑娘之外,还有一重很隐晦的缘故。

她从这个小姑娘身上,有一瞬间依稀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小小身影不愿居于不如自己的人之下,迫切地想要拥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那位故人,名唤李尚。

康芷折返的路上,抹了好几把眼泪。

被欺凌时她没哭,助兄杀父时她没哭,今时认主,有了归宿,却莫名哭得稀里哗啦。

月氏被吓了一跳:“阿妮,可是常刺史她”

康芷哽咽打断她的话:“阿娘,常刺史收下我了”

康丛从一旁的屏风后起身,快步走了出来:“阿妮,你真要留下”

为了方便看管,他们三人被丢进了同一座帐中,以一扇简易的屏风隔开下榻之处。

“阿妮,你不会将我也一同卖给她了吧”康丛没想到常岁宁真的愿意收下妹妹,此刻又急又怕。

“阿兄能值几个铜板”康芷说着,一顿,改口道:“说不定还真值几个呢刺史大人方才给阿兄算过了,说阿兄十之八九会做官的。”

“算”康丛脸色莫名,怎么算的,那常岁宁是算命的吗x2三

康芷便压低声音,将常岁宁所言复述。

康丛一时怔然。

“但阿兄记着,单凭你是站不稳脚跟的”康芷把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明面上能领个什么官职,私下总是同常刺史站在一起的,明白吗”

康丛:“”

合着他这官还没当上呢,就已经被内定成那常岁宁的爪牙了

他不禁问妹妹:“她就是这样威胁你的”

康芷一巴掌招呼在兄长的脑袋上,照例替他醒脑:“什么威胁你清醒些,刺史大人压根没看上你,提都没提半字你不过是我强塞过去的搭头而已且塞不塞得过去,还得看你之后有没有这个本领呢”

康丛神情复杂苦涩,所以,他竟是个送不出手的搭头

他不禁心生两分委屈:“阿妮,咱们就非得这么上赶着么”

“你懂什么。”油灯下,康芷目色炯炯:“我康芷择主,绝不会错的。”頂奌尐讠兑蛧

被单独看管的石老夫人,昏睡了一夜起来之后,浑身疼得好似散架,嘴里头直“哎哟”。

荠菜得了常岁宁的吩咐,亲自来送了早食。

石老夫人看一眼那白粥素菜,不满地撇嘴:“就给我吃这些喂羊呢”

荠菜爽朗一笑:“您想岔了不是,在咱们这军营里头,羊只有被吃的份儿,哪儿能熬粥招待”

石老夫人脸色一凝,旋即哼声道:“你吓唬谁呢,老婆子我可不怕,你们且得指望着我呢。”

她嘴上虽是挑挑拣拣,但腹中实在饥饿,到底还是将饭食全吃光了。

她饭量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从前苦惯了的人,甭管好吃难吃,轻易见不得浪费粮食。

荠菜就在一旁候着,等石老夫人放下碗筷,她即上前收拾,拿闲聊的语气问:“老夫人,您今年得有六十了吧”

石老夫人拿帕子擦嘴:“今年都六十八了”

荠菜作出讶然之色:“真瞧不出来呢,您这面相瞧着年轻,且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石老夫人嘴角微动,略有些得色:“倒也没别的,就是养了个有出息的孝顺儿子。”